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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寧睡不著, 她一直在客廳徘徊，心裏焦灼不安，也靜不下心來做事。晚上十點她才看到有車燈在外面亮起。
是程祈年回來了。看到他回來她並沒有因此松一口氣, 反而更不安了。
程祈年進了屋，看到她還站在客廳, 他道：“怎麽還沒睡？”
程祈年表情淡淡的, 不喜也不怒。
“怎麽樣？爸爸怎麽說？你有沒有挨罵？”
程祈年摟著她的肩膀上樓, “先別想了，好好睡覺。”
“我睡不著，你告訴我吧？他們是不是很生氣？他們是不是不同意我們在一起？”
程祈年對上程寧擔憂焦灼的目光，他有些心疼，最終還是選擇如實相告, “他們不同意不是意料中的嗎？”
雖然是意料中，但真的知道了心裏還是失落。
“我先去洗澡, 你早點休息。”
程祈年拿了衣服去衛生間, 出來後程寧卻不在床上，他在畫室的陽臺上找到她。
程寧穿著睡裙站在護欄邊，冷風呼呼吹動她的裙擺, 勾勒著她曲線玲瓏的腰身，在夜色的映襯下卻顯得有些單薄, 程祈年走上去從身後抱住她。
“這裏冷, 進去吧。”
“你怎麽打算？接下來要怎麽做？”
“該怎麽做就怎麽做, 好好畫你的畫，什麽都別去想。”
“可是我忍不住去想。”
程祈年松開她，程寧回頭, 兩人面對著面。
“所以呢？”程祈年問，“你退縮了嗎程寧？”
程寧搖了搖頭, 她道：“之前一直害怕被爸媽知道，現在他們知道了，心裏反而輕松了許多。”
就像偷偷拉了一褲兜子屎，那滋味難受，但又恐懼被人知道，後來終於還是被知道了，恐懼確實有，但也有松了一口氣的清爽。
“既然如此你還擔心什麽？”
“可是今天程家來了那麽多人，當著他們的面承認我們的關系，這件事會越傳越廣，也會慢慢發酵。”
“那又如何，公開了不是更好，我們就能正大光明在一起了。”
程寧打量了一下他的表情，他語氣平靜，是真的這麽想的。
“你想過沒有，一旦我公開了那麽所有人都會知道我們的關系，爸媽會知道，頂多就是不同意我們在一起，可是公眾知道了，很有可能直接影響的就是你我的前途和銘宇的前途。”
“我的前途你不用擔心，我說過了要是影響了銘宇的前途我會卷鋪蓋走人。大畫家是怕影響自己的前程嗎？”
程寧不太理解，她所認識的程祈年是那種很註重自己的名譽和事業的人，他的前任，那位差點成為她嫂嫂的女人，就因為無意間插手了一下他生意上的事情，而且也還不算是直接插手，他就直接退婚了。
可是現在，他卻要拿自己的前途賭一個不確定？程祈年不是這種不理智的人。
“你確定嗎？你真的確定要公開嗎？”
“我能說出口，那必然是我因為我做好了十足的準備，如果你只是擔心怕影響到我，那大可不必，如果你是怕影響到自己，那我也無話可說，只能尊重你的決定。”
程祈年倒也沒有逼迫她，他揉了揉她的頭發，“沒事，你好好想想。”
程祈年先進去了，程寧吹了一會兒風也進去了。回到臥室，程祈年並不在，程寧看到書房有燈光透出來，猜想他還在忙，程寧也沒去打擾他。
雖然腦子裏想著事，不過後來還是不知不覺睡著了，醒來時程祈年沒在床上，程寧猜測程祈年昨晚應該睡書房了，大概也是要給她留空間考慮。
程寧在畫廊也有自己的工作間，她已經在工作間坐了一下午，忙完手頭的事情，她就開始在手機上編輯文字。
程寧編輯好了文字，又看了一遍，總算滿意了。程寧編輯完了先保存草稿，打算等晚上跟程祈年商量一下就發，不想突然的敲門聲讓她的手抖了一下，本來要保存草稿變成了直接發送。程寧要補救已經來不及了，內容一瞬間就發到了她社交平臺上。
她打算刪掉，可又覺得秒發秒刪顯得她不夠大方，她想了想，反正都打算發的，提前發就提前發了。
程寧起身去開了門，來人是小可。
“程小姐，江先生有找。”
“江先生？”
“江賀先生。”
江賀畢竟也算是畫廊的大金主，買了不少畫，整個畫【】廊都把他當貴客。不管程寧跟他有什麽私人恩怨，但是在工作層面上，江賀算得上是她的貴客。
“把他請進來吧。”
江賀進門，程寧笑得極其客氣，“大忙人江先生怎麽有空來我這裏？快請坐吧。”
兩人在茶幾邊坐下，小可安排人進來送了茶，她出去時程寧吩咐她不用將門關上。雖然江賀是她的貴客，但礙於兩人曾經的關系，避嫌還是有必要的，大方坦然一點對兩人都好。
“是不是畫廊裏的哪副佳作讓江先生有了興趣，你百忙中還來我這裏？”
“你不用跟我這麽客氣。”
“那可不行，江先生可是我的貴客。”
江賀喝了一口茶，說道：“我今天不是來看畫的。”
“哦？那江先生來這裏有何貴幹？”
“我來看你。”
“看我？我有什麽好看的？”
江賀在她身上打量了一眼，他問道：“你跟程祈年真的在一起了？”
程寧楞了一下，走到門口的程祈年腳步也下意識頓住。
程寧道：“他昨天不是說了嗎，我們確實在一起了。”
屋裏屋外的兩個男人同時被驚到。
江賀對答案有預料，可他還是有著期待，或許昨天程祈年站出來承認只是單純想為她解圍，甚至還想著那天他在書房外面所看到的一切，只是程祈年想讓程寧跟他一起演一出戲好打他的臉。可是真的聽她親口承認了他心中依舊制不住翻江倒海，而程祈年是真的沒想過程寧會在江賀面前坦然承認。
程寧曾經說過江賀是她的白月光，他也知道她曾經很喜歡江賀。
江賀手指下意識收緊，他克制著，盡量讓語氣平靜問道：“你們什麽時候在一起的？”
“已經有兩個月了吧。”
“所以上次我在程祈年的別墅看到你，你們已經在一起了對嗎？”
“嗯。”
“你們同居了？”
“嗯。”
江賀無法形容此刻心裏是什麽滋味，捏緊的手指深深嵌進掌心，屋中安靜下來，沈默的壓抑感重重壓在江賀心頭。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能開口說話，“為什麽？你為什麽能這麽快走出來？”
這話倒讓程寧疑惑，“我不懂江先生這話的意思。”
“你為什麽那麽快就能忘記，那麽快就能走進另一段感情？”
程寧笑了，“快？快嗎？我們正式分手已經很久了吧？”
“能有多久？你不是很喜歡我嗎？你不是說你要是不喜歡我了你的人生就沒了意義嗎？明明那麽喜歡我，為什麽一轉眼就能跟別人在一起？”
程寧對於江賀理所當然的質問覺得莫名其妙，她道：“江先生，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有些話只有在喜歡的時候才有用，而且我說過了，所有東西都有保質期，感情也是。”
她的笑容讓他覺得格外刺眼，此刻心中的鈍痛和她的不在意對比起來是那麽可笑，而他也深知自己的可笑。
竟然會質問她這些可笑的話。
程祈年實在聽不下去了，他敲了敲門。程寧回頭看去，就見程祈年站在門口。程寧開了門本來就為了避嫌，看到他出現她也並不慌亂，只是詫異問道：“你怎麽過來了？”
“來看看。”程祈年看到江賀，倒也客氣打了聲招呼，“江總也在？來看畫嗎？”
江賀看向他的目光冷得滲人。
程寧道：“我男朋友來找我了，我只能暫時失陪，江總如果要看畫我讓工作人員來帶你看看，如果要走，我就安排人送送你。”
“男朋友”幾個字聽上去刺耳又諷刺，她現在竟可以如此坦蕩自然承認別人是她的男朋友了嗎？
程寧正要離開，手腕卻被江賀抓住，程寧蹙眉回頭，就見江賀一雙眼睛通紅，嘴唇和鼻尖也都紅透了。
她看出了他心中的情緒起伏，也看到了他眼底的難過。他的脆弱他的難受，如此直白攤開在她的眼前，像極了大街上無家可歸又淋了一場雨的流浪貓。
“程寧，你別過去好嗎？”
像一個任性的孩子一樣，極力想讓自己最重視的人站在自己這一邊，不要跟別人玩。
江賀曾經覺得老馬是個很可笑的人，愛得那麽卑微，愛得沒有尊嚴，他想他絕對不會成為像老馬那樣的人。
可是看看，他在做什麽？
江賀唾棄自己，鄙夷自己，可是那拉著她的手卻沒有放松半分。
程寧突然有些恍惚，她曾經是不是也如此卑微乞求過江賀，她忘記了。原來是這種感覺，原來不愛的時候真的不會心痛的，哪怕他表現得再可憐再無助，哪怕她從未看過他如此脆弱的模樣。
程寧冷冷掙開他的手，她走向程祈年，方才江賀抓住的那只手，程祈年卻極其自然一把牽住，緊緊包裹在手中。
“我們還有事情要忙，先失陪了江總。”這話是程祈年說的，看上去客氣有禮，眼底卻滿是警告，那牽著程寧的手也像是一種挑釁。
看著兩人離去，江賀閉上眼，不管他再怎麽克制，依舊無法掩蓋臉上的頹然。
兩人從畫廊出來坐上車，程寧問他：“你什麽時候到的？”
“剛到不久。”
“你在外面聽到什麽？”
“也沒什麽。”
他表情輕松，想來也沒有因為她見江賀的事情生氣。
程祈年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是程淮康打來的，看到來電顯示他臉上的笑意淡了下去。
程祈年猶豫了一會兒才接起，只聽得電話那頭程淮康明顯帶著怒火的聲音傳來：“你們在搞什麽？”
“怎麽了？”
“寧寧發在網上的東西是什麽意思，你們還嫌不夠亂嗎？俗話說家醜不可外揚，你們是唯恐別人不知道程家的醜事是吧？”
“我不明白您在說什麽。”程寧發在網上的東西，什麽東西？程祈年又道：“等我先搞清楚事情我再給您回電話。”
程祈年掛斷電話之後，他看了一眼程寧，問道：“你在網上發了什麽？”
程寧頓時一臉心虛，還沒等她回答程祈年就拿出手機查看起來。
作為通過網絡火起來的畫家，程寧在網絡上也有一定的影響力。程寧突然在自己的社交媒體上官宣自己的戀情，尤其對方還是同樣有影響力的程祈年，這件事自然很快傳播開來。
所以也不用程祈年費心就找到了程寧所發的那段話。
“本來不想占用公共資源，可身邊有太多粉絲關心我的感情問題，我就想在這裏給所有關心我的人作一個回覆。
是的，我確實戀愛了，我的戀愛對象是程祈年先生。有不少人知道我的身世，知道我從小是在程家長大，程祈年先生也做了我十多年的兄長。後來因為一些原因我的養父母跟我解除了收養關系，本以為我和程先生兄妹緣盡，沒想到我們一起經過過的一切又讓我們用另一種身份走進了彼此的生活中。
曾經，我們以兄妹的身份互相幫助，彼此激勵，以後我們也會用另一種身份守護著彼此。
很抱歉占用公共資源，也感激一直熱愛我關心我的人。”
“那個我本來想晚上跟你商量一下再公布的，今天我閑著沒事編輯了一下內容，想放在存稿箱等晚上回去跟你商量一下再發的，不想自己手抖了一下就直接點了發送。我想著發送就發送了吧，就沒刪。很抱歉啊，我沒經過你同意就公開了我倆的關系。”
程祈年將這段話完完整整看了一遍，他昨天還試探過她，當時看她的態度是不想公開的，不想她不僅提前公開了，還直接在社交媒體上公開，承認了兩人的關系，還寫上了他的大名。
程祈年將手機收起來，他問道：“是因為我昨天說了那些話才想著要公開的？”
“也不是，我本來也想過要公開，我不太喜歡偷偷摸摸的，你知道的，我跟江賀在一起過，那種偷偷摸摸的感覺我不想再經歷一次，也不想你經歷。可是我又怕公開會造成不好的影響，你昨天的話也算是給了我定心丸。”
即便她提到了江賀也絲毫沒影響程祈年此刻的愉悅，他又確認了一下，“所以你是發自內心想公開的對嗎？”
“嗯。”程寧小心翼翼向他看去，“不管怎麽說我也沒經過你的同意，你會生氣嗎？”
“不會。”
“那我的內容這麽寫沒什麽問題吧？”
“沒有，我很滿意。”
他笑容真切，程寧也跟著笑起來，程祈年揉了揉她的頭發，他問道：“害怕嗎？”
“不怕，你呢？”
“我也不怕。”
程寧突然公開戀情，在網絡上引起了不小的轟動，雖然不像大明星一個緋聞就能幹爆熱搜，但還是在某社交平臺上被大範圍傳播。
回到家，程寧一直不敢登上自己的社交軟件，可是心中又好奇大家對她的戀情有什麽看法。
最後實在平靜不下心情，她一咬牙登了進去，不出所料，一上線就收到了很多消息，評論和點讚一大堆。程寧點開評論看了一眼，出乎她意料的，一眼看去竟一條罵她的評論都沒有。
【天啊，偽骨科文學照進現實了？姐姐能出本書嗎？我想看細節。】
【程寧vs周承宇x，程寧vs程祈年√。】
【啊啊啊啊啊，好好磕。】
【恭喜姐姐。】
【誰有類似豪門兄妹的文推薦。】
【配一臉。】
這條評論下面還附帶一張她和程祈年的合照。程寧看到這張合照楞了一下，應該是高中那年，她16歲，程祈年23歲。他剛進公司不久，那時候還是養父母控制著公司大權，他們每天都很忙，學校組織要家長陪同觀看某非遺表演，養父母肯定是沒空的，他們已經缺席過她很多次家長會了。她不想被老師詢問也不想再遭受別人異樣的目光，就鼓足勇氣找到程祈年詢問他有沒有空，沒想到程祈年竟答應了。
程祈年洗完澡出來就見她趴在床上抱著手機看，程祈年湊過去問道：“看什麽？別這樣看手機，小心看壞了眼睛。”
“好奇怪啊，我公布戀情之後竟然沒有人罵我？這評論的走向我也有點看不懂。”
程祈年接過手機翻了一下，他道：“這不挺好的嗎，都在祝福你，你為什麽覺得別人會罵你？”
“因為我的戀愛對象是你啊，我們曾經是兄妹，我公布戀情我怕別人會嘲笑程家，嘲笑我們。”
“我們又不是親兄妹，更何況我爸媽都跟你解除收養關系了。說白了，不管從法律還是血緣，你都跟程家沒有關系，我們在一起再正常不過了。也就是程老頭那種老頑固才會覺得我們兩個談戀愛會遭天譴。”
程寧被他這話給逗笑了，她道：“可是你之前也有所顧忌啊，一開始我靠近你你是拒絕我的。”
“那時候我確實是被我們曾經是兄妹的固定思維影響，總感覺跟你在一起是一件讓人不恥的事情，而且也覺得如果我對一個從小以妹妹的身份跟我一起長大的人有感覺，會像一個變態。”
“那後來呢，為什麽又想通了要跟我在一起？”
“後來就跳出固定思維考慮，我覺得事情並沒有我想的那麽嚴重，更何況就算事情嚴重我也想好了應對之策。”
“那你還會覺得自己是變態嗎？”
“偶爾會。”
“……”
程寧思索了一下，“也就是說你其實一早就對我有感覺了？”
“嗯，我承認。”
程寧楞了片刻，隨即一臉覆雜沖他道：“那你藏得挺深。”
“還好。”
“……”
程祈年也看到了那張照片，他道：“這是那次陪你去看非遺表演拍的？”當時活動現場有人拍照片，程祈年和程寧自然被拍了進去。
“你還記得啊？”
“不要對我的記憶力有懷疑，發生過的事情我都記得。”
“厲害。”
“不過這些網友也真是神通廣大，這種照片都能找到，連我都沒有。”
程寧和他身體挨著身體躺著，她雙手撐著下巴看著這張照片，感嘆道：“那時候的我們都好年輕啊。”
程祈年才23歲，把陪她看非遺表演當成了正式場合穿著西裝。那時候年輕還會在形象上折騰，剪了時下流行的發型，還打了發膠。程寧呢別著水晶發夾，穿一條粉色的蕾絲裙，程家在物質上從不虧欠她，給她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程寧和一身西裝的他坐在一起竟然也沒有違和感。
年輕的程祈年臉上還帶著幾分青澀和稚氣，鋒芒也未收斂，眉眼間透著勃發的英氣，和現在已經修煉到“抱樸守真”的程祈年完全不同。現在的程祈年讓人看不透，可年輕的程祈年卻鋒芒畢露，眼裏滿是野心，更鮮活更蓬勃。
程寧覺得他那張臉也帶著陌上公子的俊秀，她不僅讚嘆道：“你那時候好帥啊，我怎麽就沒發現你那麽帥呢？”
實際上她還在程家時，跟這個哥哥關系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差，就是那種知道彼此的關系又完全不熟的感覺，把註意力落在覺得他帥這種事情上也絕對不會發生。誰能想到現在兩人竟然在一起了。
“你這話說的，難道我現在就不帥了？”
程寧看了他一眼，點頭，“也帥。”
程祈年眉梢微挑：“也帥？”
“更帥！”
“這還差不多。”
“……”
昏暗的房間裏只開了桌前的一盞臺燈，江賀的身影卻藏在臺燈後面，那裏有著一大片陰影。他很鐘愛黑色，連睡袍也是黑色的，一身黑色藏在陰影中像是要跟黑暗融為一體。
手上端著一杯紅酒，一邊喝著一邊看著窗外夜色，天已經黑透，腳下街燈亮起，城市一片燈火通明。桌上放著他的手機，手機頁面停留在程寧發在社交軟件上公開戀情的內容上。
發送時間就在今天他去找她之前，如果晚去一點是不是他就知道她公開戀情的事情，就不用那麽卑微了。
也不然，或許還是會因為不甘心去找她。
此刻江賀坐在沙發上，假肢已經取下，浴袍下面，右腿的位置空蕩蕩的。他還記得程寧第一次發現他的假腿時，那時候的假肢還沒有進化成現在這樣可以貼上特殊材料仿造人體的皮膚結構，下面是一根冰冷堅硬的金屬。
她無意間撩起他的腿，他手忙腳亂想要掩藏，她卻盯著他的腿讚嘆了一句，“哇，好酷啊。”
忘記那時候是幾歲，在他記憶中她還是小孩子的模樣，換做別的小孩早就嚇得哇哇叫了。她卻和別人的表現完全不一樣。
好酷啊。她說。
她好像從沒覺得他有什麽不同，就連他的父母都會忌諱提到他的腿，可她卻無所顧忌，那時候覺得她是缺心眼，可是到現在才發現只有在她身邊他才是徹底放松的。
不用把自己當成殘疾人，不用去刻意隱藏什麽，因為對她來說都無所謂，她喜歡他，她喜歡他的所有，也喜歡他的殘缺。
為什麽沒有回頭看她一眼呢，哪怕稍微回頭看她一眼他們也不會走到現在這種地步了。因為一場虛幻的夢，糾結於遙遠到已經失真的東西，以至於錯過了手上擁有的一切。
江賀將手上的紅酒一飲而盡，他閉上眼重重靠坐在沙發上，手臂一擡將臺燈關上，屋中陷入黑暗，他整個人也徹底融於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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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寧睡不著, 她一直在客廳徘徊，心裏焦灼不安，也靜不下心來做事。晚上十點她才看到有車燈在外面亮起。
是程祈年回來了。看到他回來她並沒有因此松一口氣, 反而更不安了。
程祈年進了屋，看到她還站在客廳, 他道：“怎麽還沒睡？”
程祈年表情淡淡的, 不喜也不怒。
“怎麽樣？爸爸怎麽說？你有沒有挨罵？”
程祈年摟著她的肩膀上樓, “先別想了，好好睡覺。”
“我睡不著，你告訴我吧？他們是不是很生氣？他們是不是不同意我們在一起？”
程祈年對上程寧擔憂焦灼的目光，他有些心疼，最終還是選擇如實相告, “他們不同意不是意料中的嗎？”
雖然是意料中，但真的知道了心裏還是失落。
“我先去洗澡, 你早點休息。”
程祈年拿了衣服去衛生間, 出來後程寧卻不在床上，他在畫室的陽臺上找到她。
程寧穿著睡裙站在護欄邊，冷風呼呼吹動她的裙擺, 勾勒著她曲線玲瓏的腰身，在夜色的映襯下卻顯得有些單薄, 程祈年走上去從身後抱住她。
“這裏冷, 進去吧。”
“你怎麽打算？接下來要怎麽做？”
“該怎麽做就怎麽做, 好好畫你的畫，什麽都別去想。”
“可是我忍不住去想。”
程祈年松開她，程寧回頭, 兩人面對著面。
“所以呢？”程祈年問，“你退縮了嗎程寧？”
程寧搖了搖頭, 她道：“之前一直害怕被爸媽知道，現在他們知道了，心裏反而輕松了許多。”
就像偷偷拉了一褲兜子屎，那滋味難受，但又恐懼被人知道，後來終於還是被知道了，恐懼確實有，但也有松了一口氣的清爽。
“既然如此你還擔心什麽？”
“可是今天程家來了那麽多人，當著他們的面承認我們的關系，這件事會越傳越廣，也會慢慢發酵。”
“那又如何，公開了不是更好，我們就能正大光明在一起了。”
程寧打量了一下他的表情，他語氣平靜，是真的這麽想的。
“你想過沒有，一旦我公開了那麽所有人都會知道我們的關系，爸媽會知道，頂多就是不同意我們在一起，可是公眾知道了，很有可能直接影響的就是你我的前途和銘宇的前途。”
“我的前途你不用擔心，我說過了要是影響了銘宇的前途我會卷鋪蓋走人。大畫家是怕影響自己的前程嗎？”
程寧不太理解，她所認識的程祈年是那種很註重自己的名譽和事業的人，他的前任，那位差點成為她嫂嫂的女人，就因為無意間插手了一下他生意上的事情，而且也還不算是直接插手，他就直接退婚了。
可是現在，他卻要拿自己的前途賭一個不確定？程祈年不是這種不理智的人。
“你確定嗎？你真的確定要公開嗎？”
“我能說出口，那必然是我因為我做好了十足的準備，如果你只是擔心怕影響到我，那大可不必，如果你是怕影響到自己，那我也無話可說，只能尊重你的決定。”
程祈年倒也沒有逼迫她，他揉了揉她的頭發，“沒事，你好好想想。”
程祈年先進去了，程寧吹了一會兒風也進去了。回到臥室，程祈年並不在，程寧看到書房有燈光透出來，猜想他還在忙，程寧也沒去打擾他。
雖然腦子裏想著事，不過後來還是不知不覺睡著了，醒來時程祈年沒在床上，程寧猜測程祈年昨晚應該睡書房了，大概也是要給她留空間考慮。
程寧在畫廊也有自己的工作間，她已經在工作間坐了一下午，忙完手頭的事情，她就開始在手機上編輯文字。
程寧編輯好了文字，又看了一遍，總算滿意了。程寧編輯完了先保存草稿，打算等晚上跟程祈年商量一下就發，不想突然的敲門聲讓她的手抖了一下，本來要保存草稿變成了直接發送。程寧要補救已經來不及了，內容一瞬間就發到了她社交平臺上。
她打算刪掉，可又覺得秒發秒刪顯得她不夠大方，她想了想，反正都打算發的，提前發就提前發了。
程寧起身去開了門，來人是小可。
“程小姐，江先生有找。”
“江先生？”
“江賀先生。”
江賀畢竟也算是畫廊的大金主，買了不少畫，整個畫【】廊都把他當貴客。不管程寧跟他有什麽私人恩怨，但是在工作層面上，江賀算得上是她的貴客。
“把他請進來吧。”
江賀進門，程寧笑得極其客氣，“大忙人江先生怎麽有空來我這裏？快請坐吧。”
兩人在茶幾邊坐下，小可安排人進來送了茶，她出去時程寧吩咐她不用將門關上。雖然江賀是她的貴客，但礙於兩人曾經的關系，避嫌還是有必要的，大方坦然一點對兩人都好。
“是不是畫廊裏的哪副佳作讓江先生有了興趣，你百忙中還來我這裏？”
“你不用跟我這麽客氣。”
“那可不行，江先生可是我的貴客。”
江賀喝了一口茶，說道：“我今天不是來看畫的。”
“哦？那江先生來這裏有何貴幹？”
“我來看你。”
“看我？我有什麽好看的？”
江賀在她身上打量了一眼，他問道：“你跟程祈年真的在一起了？”
程寧楞了一下，走到門口的程祈年腳步也下意識頓住。
程寧道：“他昨天不是說了嗎，我們確實在一起了。”
屋裏屋外的兩個男人同時被驚到。
江賀對答案有預料，可他還是有著期待，或許昨天程祈年站出來承認只是單純想為她解圍，甚至還想著那天他在書房外面所看到的一切，只是程祈年想讓程寧跟他一起演一出戲好打他的臉。可是真的聽她親口承認了他心中依舊制不住翻江倒海，而程祈年是真的沒想過程寧會在江賀面前坦然承認。
程寧曾經說過江賀是她的白月光，他也知道她曾經很喜歡江賀。
江賀手指下意識收緊，他克制著，盡量讓語氣平靜問道：“你們什麽時候在一起的？”
“已經有兩個月了吧。”
“所以上次我在程祈年的別墅看到你，你們已經在一起了對嗎？”
“嗯。”
“你們同居了？”
“嗯。”
江賀無法形容此刻心裏是什麽滋味，捏緊的手指深深嵌進掌心，屋中安靜下來，沈默的壓抑感重重壓在江賀心頭。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能開口說話，“為什麽？你為什麽能這麽快走出來？”
這話倒讓程寧疑惑，“我不懂江先生這話的意思。”
“你為什麽那麽快就能忘記，那麽快就能走進另一段感情？”
程寧笑了，“快？快嗎？我們正式分手已經很久了吧？”
“能有多久？你不是很喜歡我嗎？你不是說你要是不喜歡我了你的人生就沒了意義嗎？明明那麽喜歡我，為什麽一轉眼就能跟別人在一起？”
程寧對於江賀理所當然的質問覺得莫名其妙，她道：“江先生，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有些話只有在喜歡的時候才有用，而且我說過了，所有東西都有保質期，感情也是。”
她的笑容讓他覺得格外刺眼，此刻心中的鈍痛和她的不在意對比起來是那麽可笑，而他也深知自己的可笑。
竟然會質問她這些可笑的話。
程祈年實在聽不下去了，他敲了敲門。程寧回頭看去，就見程祈年站在門口。程寧開了門本來就為了避嫌，看到他出現她也並不慌亂，只是詫異問道：“你怎麽過來了？”
“來看看。”程祈年看到江賀，倒也客氣打了聲招呼，“江總也在？來看畫嗎？”
江賀看向他的目光冷得滲人。
程寧道：“我男朋友來找我了，我只能暫時失陪，江總如果要看畫我讓工作人員來帶你看看，如果要走，我就安排人送送你。”
“男朋友”幾個字聽上去刺耳又諷刺，她現在竟可以如此坦蕩自然承認別人是她的男朋友了嗎？
程寧正要離開，手腕卻被江賀抓住，程寧蹙眉回頭，就見江賀一雙眼睛通紅，嘴唇和鼻尖也都紅透了。
她看出了他心中的情緒起伏，也看到了他眼底的難過。他的脆弱他的難受，如此直白攤開在她的眼前，像極了大街上無家可歸又淋了一場雨的流浪貓。
“程寧，你別過去好嗎？”
像一個任性的孩子一樣，極力想讓自己最重視的人站在自己這一邊，不要跟別人玩。
江賀曾經覺得老馬是個很可笑的人，愛得那麽卑微，愛得沒有尊嚴，他想他絕對不會成為像老馬那樣的人。
可是看看，他在做什麽？
江賀唾棄自己，鄙夷自己，可是那拉著她的手卻沒有放松半分。
程寧突然有些恍惚，她曾經是不是也如此卑微乞求過江賀，她忘記了。原來是這種感覺，原來不愛的時候真的不會心痛的，哪怕他表現得再可憐再無助，哪怕她從未看過他如此脆弱的模樣。
程寧冷冷掙開他的手，她走向程祈年，方才江賀抓住的那只手，程祈年卻極其自然一把牽住，緊緊包裹在手中。
“我們還有事情要忙，先失陪了江總。”這話是程祈年說的，看上去客氣有禮，眼底卻滿是警告，那牽著程寧的手也像是一種挑釁。
看著兩人離去，江賀閉上眼，不管他再怎麽克制，依舊無法掩蓋臉上的頹然。
兩人從畫廊出來坐上車，程寧問他：“你什麽時候到的？”
“剛到不久。”
“你在外面聽到什麽？”
“也沒什麽。”
他表情輕松，想來也沒有因為她見江賀的事情生氣。
程祈年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是程淮康打來的，看到來電顯示他臉上的笑意淡了下去。
程祈年猶豫了一會兒才接起，只聽得電話那頭程淮康明顯帶著怒火的聲音傳來：“你們在搞什麽？”
“怎麽了？”
“寧寧發在網上的東西是什麽意思，你們還嫌不夠亂嗎？俗話說家醜不可外揚，你們是唯恐別人不知道程家的醜事是吧？”
“我不明白您在說什麽。”程寧發在網上的東西，什麽東西？程祈年又道：“等我先搞清楚事情我再給您回電話。”
程祈年掛斷電話之後，他看了一眼程寧，問道：“你在網上發了什麽？”
程寧頓時一臉心虛，還沒等她回答程祈年就拿出手機查看起來。
作為通過網絡火起來的畫家，程寧在網絡上也有一定的影響力。程寧突然在自己的社交媒體上官宣自己的戀情，尤其對方還是同樣有影響力的程祈年，這件事自然很快傳播開來。
所以也不用程祈年費心就找到了程寧所發的那段話。
“本來不想占用公共資源，可身邊有太多粉絲關心我的感情問題，我就想在這裏給所有關心我的人作一個回覆。
是的，我確實戀愛了，我的戀愛對象是程祈年先生。有不少人知道我的身世，知道我從小是在程家長大，程祈年先生也做了我十多年的兄長。後來因為一些原因我的養父母跟我解除了收養關系，本以為我和程先生兄妹緣盡，沒想到我們一起經過過的一切又讓我們用另一種身份走進了彼此的生活中。
曾經，我們以兄妹的身份互相幫助，彼此激勵，以後我們也會用另一種身份守護著彼此。
很抱歉占用公共資源，也感激一直熱愛我關心我的人。”
“那個我本來想晚上跟你商量一下再公布的，今天我閑著沒事編輯了一下內容，想放在存稿箱等晚上回去跟你商量一下再發的，不想自己手抖了一下就直接點了發送。我想著發送就發送了吧，就沒刪。很抱歉啊，我沒經過你同意就公開了我倆的關系。”
程祈年將這段話完完整整看了一遍，他昨天還試探過她，當時看她的態度是不想公開的，不想她不僅提前公開了，還直接在社交媒體上公開，承認了兩人的關系，還寫上了他的大名。
程祈年將手機收起來，他問道：“是因為我昨天說了那些話才想著要公開的？”
“也不是，我本來也想過要公開，我不太喜歡偷偷摸摸的，你知道的，我跟江賀在一起過，那種偷偷摸摸的感覺我不想再經歷一次，也不想你經歷。可是我又怕公開會造成不好的影響，你昨天的話也算是給了我定心丸。”
即便她提到了江賀也絲毫沒影響程祈年此刻的愉悅，他又確認了一下，“所以你是發自內心想公開的對嗎？”
“嗯。”程寧小心翼翼向他看去，“不管怎麽說我也沒經過你的同意，你會生氣嗎？”
“不會。”
“那我的內容這麽寫沒什麽問題吧？”
“沒有，我很滿意。”
他笑容真切，程寧也跟著笑起來，程祈年揉了揉她的頭發，他問道：“害怕嗎？”
“不怕，你呢？”
“我也不怕。”
程寧突然公開戀情，在網絡上引起了不小的轟動，雖然不像大明星一個緋聞就能幹爆熱搜，但還是在某社交平臺上被大範圍傳播。
回到家，程寧一直不敢登上自己的社交軟件，可是心中又好奇大家對她的戀情有什麽看法。
最後實在平靜不下心情，她一咬牙登了進去，不出所料，一上線就收到了很多消息，評論和點讚一大堆。程寧點開評論看了一眼，出乎她意料的，一眼看去竟一條罵她的評論都沒有。
【天啊，偽骨科文學照進現實了？姐姐能出本書嗎？我想看細節。】
【程寧vs周承宇x，程寧vs程祈年√。】
【啊啊啊啊啊，好好磕。】
【恭喜姐姐。】
【誰有類似豪門兄妹的文推薦。】
【配一臉。】
這條評論下面還附帶一張她和程祈年的合照。程寧看到這張合照楞了一下，應該是高中那年，她16歲，程祈年23歲。他剛進公司不久，那時候還是養父母控制著公司大權，他們每天都很忙，學校組織要家長陪同觀看某非遺表演，養父母肯定是沒空的，他們已經缺席過她很多次家長會了。她不想被老師詢問也不想再遭受別人異樣的目光，就鼓足勇氣找到程祈年詢問他有沒有空，沒想到程祈年竟答應了。
程祈年洗完澡出來就見她趴在床上抱著手機看，程祈年湊過去問道：“看什麽？別這樣看手機，小心看壞了眼睛。”
“好奇怪啊，我公布戀情之後竟然沒有人罵我？這評論的走向我也有點看不懂。”
程祈年接過手機翻了一下，他道：“這不挺好的嗎，都在祝福你，你為什麽覺得別人會罵你？”
“因為我的戀愛對象是你啊，我們曾經是兄妹，我公布戀情我怕別人會嘲笑程家，嘲笑我們。”
“我們又不是親兄妹，更何況我爸媽都跟你解除收養關系了。說白了，不管從法律還是血緣，你都跟程家沒有關系，我們在一起再正常不過了。也就是程老頭那種老頑固才會覺得我們兩個談戀愛會遭天譴。”
程寧被他這話給逗笑了，她道：“可是你之前也有所顧忌啊，一開始我靠近你你是拒絕我的。”
“那時候我確實是被我們曾經是兄妹的固定思維影響，總感覺跟你在一起是一件讓人不恥的事情，而且也覺得如果我對一個從小以妹妹的身份跟我一起長大的人有感覺，會像一個變態。”
“那後來呢，為什麽又想通了要跟我在一起？”
“後來就跳出固定思維考慮，我覺得事情並沒有我想的那麽嚴重，更何況就算事情嚴重我也想好了應對之策。”
“那你還會覺得自己是變態嗎？”
“偶爾會。”
“……”
程寧思索了一下，“也就是說你其實一早就對我有感覺了？”
“嗯，我承認。”
程寧楞了片刻，隨即一臉覆雜沖他道：“那你藏得挺深。”
“還好。”
“……”
程祈年也看到了那張照片，他道：“這是那次陪你去看非遺表演拍的？”當時活動現場有人拍照片，程祈年和程寧自然被拍了進去。
“你還記得啊？”
“不要對我的記憶力有懷疑，發生過的事情我都記得。”
“厲害。”
“不過這些網友也真是神通廣大，這種照片都能找到，連我都沒有。”
程寧和他身體挨著身體躺著，她雙手撐著下巴看著這張照片，感嘆道：“那時候的我們都好年輕啊。”
程祈年才23歲，把陪她看非遺表演當成了正式場合穿著西裝。那時候年輕還會在形象上折騰，剪了時下流行的發型，還打了發膠。程寧呢別著水晶發夾，穿一條粉色的蕾絲裙，程家在物質上從不虧欠她，給她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程寧和一身西裝的他坐在一起竟然也沒有違和感。
年輕的程祈年臉上還帶著幾分青澀和稚氣，鋒芒也未收斂，眉眼間透著勃發的英氣，和現在已經修煉到“抱樸守真”的程祈年完全不同。現在的程祈年讓人看不透，可年輕的程祈年卻鋒芒畢露，眼裏滿是野心，更鮮活更蓬勃。
程寧覺得他那張臉也帶著陌上公子的俊秀，她不僅讚嘆道：“你那時候好帥啊，我怎麽就沒發現你那麽帥呢？”
實際上她還在程家時，跟這個哥哥關系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差，就是那種知道彼此的關系又完全不熟的感覺，把註意力落在覺得他帥這種事情上也絕對不會發生。誰能想到現在兩人竟然在一起了。
“你這話說的，難道我現在就不帥了？”
程寧看了他一眼，點頭，“也帥。”
程祈年眉梢微挑：“也帥？”
“更帥！”
“這還差不多。”
“……”
昏暗的房間裏只開了桌前的一盞臺燈，江賀的身影卻藏在臺燈後面，那裏有著一大片陰影。他很鐘愛黑色，連睡袍也是黑色的，一身黑色藏在陰影中像是要跟黑暗融為一體。
手上端著一杯紅酒，一邊喝著一邊看著窗外夜色，天已經黑透，腳下街燈亮起，城市一片燈火通明。桌上放著他的手機，手機頁面停留在程寧發在社交軟件上公開戀情的內容上。
發送時間就在今天他去找她之前，如果晚去一點是不是他就知道她公開戀情的事情，就不用那麽卑微了。
也不然，或許還是會因為不甘心去找她。
此刻江賀坐在沙發上，假肢已經取下，浴袍下面，右腿的位置空蕩蕩的。他還記得程寧第一次發現他的假腿時，那時候的假肢還沒有進化成現在這樣可以貼上特殊材料仿造人體的皮膚結構，下面是一根冰冷堅硬的金屬。
她無意間撩起他的腿，他手忙腳亂想要掩藏，她卻盯著他的腿讚嘆了一句，“哇，好酷啊。”
忘記那時候是幾歲，在他記憶中她還是小孩子的模樣，換做別的小孩早就嚇得哇哇叫了。她卻和別人的表現完全不一樣。
好酷啊。她說。
她好像從沒覺得他有什麽不同，就連他的父母都會忌諱提到他的腿，可她卻無所顧忌，那時候覺得她是缺心眼，可是到現在才發現只有在她身邊他才是徹底放松的。
不用把自己當成殘疾人，不用去刻意隱藏什麽，因為對她來說都無所謂，她喜歡他，她喜歡他的所有，也喜歡他的殘缺。
為什麽沒有回頭看她一眼呢，哪怕稍微回頭看她一眼他們也不會走到現在這種地步了。因為一場虛幻的夢，糾結於遙遠到已經失真的東西，以至於錯過了手上擁有的一切。
江賀將手上的紅酒一飲而盡，他閉上眼重重靠坐在沙發上，手臂一擡將臺燈關上，屋中陷入黑暗，他整個人也徹底融於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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